【云亮】双龙记一
章一
赵云走进九江茶馆的时候，里面挤满了蜀国的流民，哀啕着：“老板，赏口水喝吧……”
茶馆老板正愁眉苦脸地一边拿账本打扇一边将桌板上的笔墨收起来，以防着被谁顺手换钱，嘴里念叨着“走走走，馆子都开不下去了，有苦给你们台辅诉去呀？为难我这个凡人做什么？”
茶馆内汗酸恶臭交杂，合着屋外三伏的日头和叫的聒噪的蝉，让人烦躁得很。
幽州城是蜀国边境的小城，与魏国仅隔一道国界线，如今挤满了逃亡的蜀国人。
“伪政当权不说，还连年天灾，明个我就收东西回魏国去，公子您不是蜀国人吧，这地邪得很，我劝您别去了，先是连下了三个月大雨又连着三个月大旱，颗粒无收啊是...这人要穷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哎哎小三子把门和窗户都给我堵严实咯——关键还不是穷，是没东西吃，有钱也没得用，还有那些个吃人的妖怪啊，这些年都肆虐疯了，完全都不怕仙君的……”
茶馆老板给赵云端了杯茶，唠叨叨说个不停，两个伙计拿着火棍把流民都赶去了门外，有几个不死心地又从火棍底下钻了回来，其中一个一矮身子窜到赵云跟前，从怀里摸出一捆乱草。
“公子，买鞋不？”
那人七尺来高，蓬头跣足，双耳垂肩，长了张宽厚温和的脸，只是脸上沾满了不知是灶灰还是什么，牙齿还有些泛黄。
赵云未来得及说话，茶馆老板已经抄起火棍把他捅了出去。
“就你那破鞋！搁大街上都没人捡！”
那人被老板捅得踉跄了一下，摔倒在门口。
赵云一愣，拿起随身的布包起身就要走，老板忙摁住他。
“欸欸公子，不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再走么？我家粉蒸排骨红烧鲈鱼小鸡炖蘑菇可是一绝啊，不然烧刀子满江红花雕来一壶降降火气？”
那只会越喝越上火吧…
赵云一脸无奈。
热气从门缝里窜进来，插死了门窗的茶馆像架在火上的蒸炉一样，蒸得茶馆老板满脸是汗。
“还是不了吧。”赵云拨开老板摁着他的手，摊开自己的布包，“我也没钱啊……”
然后他就被火棍捅了出去。
是谁说长得俊的就一定是东山少爷的？
赵云不解。
他从墙角背阴处草叶上沾下一滴露，洗净了衣袖上的尘，然后起身望向街道上拥挤的流民，没费多少力气便看到了刚刚那个男子，赵云翻遍衣包摸出三枚铜子，挤过溢满了汗酸臭的人群，走到那人跟前。
“店家，你的鞋怎么卖的？”
那人正蔫蔫地跟几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地痞流氓一同挤在背阴处，右脸颊多了块淤青，旁边一个小地痞正嚼了草药往他脸上糊，忽听得赵云的声音，立马抬起头咧嘴一笑。
“七个铜子一双，逢上天灾打对折！”
赵云把手摊开，“我只有三个……你看……”
“哎你这人，我们老大说了三个半你听不懂人话咋……”给那人糊草药的小地痞登的跳起来指着赵云鼻子便骂，被那人一把拽住摁回了地上。
“三个也要三个也要！”那人眼里开了花儿一般，忙把那捆草往赵云手里一搁，抓过三个铜子，生怕赵云改了主意，“公子您洪福齐天寿比南山子孙满堂！”
“……”赵云看着他宝贝一样把铜子放进怀里，被他摁回去的小地痞气鼓鼓地一转身，一副看不惯的样子，不解地问：“天灾当头，别人都拿东西换米面，你怎么换钱？”
那人不以为意地道：“吃不饱是一天的事，攒钱是一辈子的事。”
“……吃都吃不饱了，攒钱作甚？”
“这不一样，我吃不饱，是我一人吃不饱，我不攒钱，是天下人吃不饱。”
“这话怎讲？”
那人忽然露出个有点痞的笑：“蜀国人祸天灾，说白了是因为没有国君，等我攒钱去了云州见到台辅，成了蜀王，蜀国就太平安康了。”
他说得慷慨，赵云竟不知该不该笑，他上下又打量了一下穿得像个破锣一样样貌奇异的男人，道：“麒麟仙君择王，一是靠天帝的天启，二是靠王者天生的王气，并不是想做就做得了的。”
何况蜀国孝麒出了名的漠视凡尘，当年升山三十万进香人中愣是连个尚书都没挑中，这样一个地痞流氓搁他面前，恐怕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那人却摇头：“这可不行，仙君择王一择就是三十年，他可以不选王，蜀国却不能没有王。”
赵云沉吟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因缘二字后藏了多少天机。
只是他也想蜀国暗无天日的岁月早些结束，好让哥哥嫂嫂过上安稳的日子。
于是他叹了口气，对那人道：“蜀国为何会变成这样在下作为一介凡人是没有资格说道的，只是这天灾不是国君和台辅的错，应是有妖作祟的缘故，所以……”他诚恳地问道，“你知不知道最开始的三月大雨，是从哪里开始下起的？”
诸葛亮一落在幽州，便被炽热的土地烫了一下，他悻悻地收回脚，摘了块云彩趴在了上面。
“孔明，你这样不行。”徐庶一伸手把他又推了下去。
诸葛亮皱着眉站稳。
“有道是‘九州风雨’‘九州风雨’，哪有风雨，连水气也没。”他不满地道。
“孝直说了有妖作祟，这样大的天灾，定不是旱魃雨女这样的小妖，至少也是饕餮穷奇一类。”徐庶走到路旁茶棚里要了碗茶，对空一洒，万里晴空瞬间布满阴云，小雨淅沥沥落在诸葛亮乌黑长发上，他抿了抿唇：“草气真重。”
“别抱怨了。”徐庶把紫竹伞递给他，“你答应了孝直要帮他办了这次的妖怪，快快去吧。”
“元直不跟亮一起去么？”诸葛亮接过伞，有雨水从茶棚顶落到他肩上，被徐庶轻轻弹开。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到发霉，每日睡到迟暮？”徐庶顺手弹了下诸葛亮的额头。
“仙山多好，日暖风和，哪像九州，比黄泉道也没什么两样了。”诸葛亮轻哼一声，“若不是担心那只孝麒还未寻到国君就过劳而死，亮才懒得管他什么劳什子天灾。”
徐庶嘴角一勾：“是了是了，绝不是有私心的是么，就是不知这虚海连着的九州，到底是哪一国有幸收得了我们仙山的另一只小龙呢？”
诸葛亮耳尖一红，徐庶笑着摇了摇头把茶碗还去茶棚，茶棚主人正忙着收摊，“三月没下雨了，天降甘霖，咱要赶紧回去布苗哇！”
徐庶道：“久旱必有甘霖，乱世过了，必然就是盛世了。”
他说完一抖袖子化回了凡人不可见的青鸾，藏色冠羽抚过诸葛亮脸颊，双翼轻振，隔开雨帘飞入云中去了。
“不要淋雨。”
风一般的笑音远远从云中落了下来。
有道是西山有青鸟，声如和风，可布云施雨。
他就不能不拆我台么？诸葛亮无奈地撑起伞，徐庶作为西王身边随侍的青鸾君是一向以颇识大体四海皆知，说话要说一半这种事他是再懂得不过，只是最近被庞统和司马懿带得愈来愈嘴坏。
说起诸葛亮和徐庶、庞统的初识，还是当年他百日宴的时候，西王母恰巧去西天佛国论教，便派了随侍的凤雏庞统和青鸾徐庶携西海鲛珠三千颗代她前来贺宴。
彼时的诸葛亮还是只软趴趴的小龙，团在水锦织的被褥里打着呵欠，他不是九州的麒麟，便没有九州内在任的仙籍中人前来进香，倒是吴国瑾麒周瑜和魏国嘉麒郭嘉不远万里从九州赶了回来，却没曾想司马懿和郭嘉一见面就开始互相讥讽全然失了一国麒麟之姿，甚至大打出手毁了半个水镜阁，周瑜怕小龙被波及，便抱了他在怀里，诸葛亮受到惊吓一声长鸣对着周瑜打了道雷。
麒麟受雷，那可是大大的凶兆。
气得周瑜差点把诸葛亮扔出仙山，被徐庶和庞统一并劝下，小龙也很气，天雷一道接着一道打下来，打得各路仙君焦头烂额，连司马徽也没有办法，眼看水镜阁琼楼碧瓦要化成一片废墟，徐庶只得砸了宴会上得酒坛，四海佳酿化作漫天暴雨，哗地浇在诸葛亮头上。
淋了雨的小龙不凶了，团回锦被呜呜哭了起来。
凤雏青鸾面面相觑。
仙子忙道不是仙君的错，孔明大概是想起伤心事了。
庞统和徐庶这才知道原来小龙的胎果本是双生，只是另外一颗丢在了虚海的事情。
那次之后郭嘉便一连几十年都没有再回仙山，直到后来魏王失道嘉麒病重，司马懿骂骂咧咧地去魏国看了他一次外，诸葛亮却是再也没有见过郭嘉了。
不知那只风流潇洒，衣袂如云的嘉麒，现在怎样了呢？
诸葛亮正想着，忽见有一人钻到茶棚下，那人没有打伞，穿了身破锣一样的衣裳，身后跟着几个小痞子，长相却颇温和宽厚。
那人看见诸葛亮眼里忽然开了花一般，从怀里掏出一团杂草迎了上来。
“公子，买鞋不？”
诸葛亮眉头一皱，掩着鼻子退了一步——这什么劳什子酸臭味儿。
“不。”诸葛亮摇头。
“七个铜子一双遇天灾打半折！”
那人身后的小痞子一拽他袖子。
“老大，这都下雨了，天灾结束了，不能再打折了。”
诸葛亮又往后退了一步。
“打折我也不买。”
汗酸味离他远了点，诸葛亮松了口气，却忽地捕捉到那人身上一丝淡淡的龙息，与灵木下深潭里珊瑚灵草上蔓延出的味道缓缓重叠。
于是他又想起那个暴雨忽至的日子，轻轻把他拱到潭水深处那颗胎果被暴雨打落入溪流时哄他睡着的那令人安心的湿漉漉的龙息。
诸葛亮也不掩面了，抿了抿唇问面前那人。
“你今天……草鞋卖出去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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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还是有小可爱喜欢十二国记的！
小龙刚开始还比较皮，会慢慢长成独当一面的丞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