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亮】双龙记二
章二
山腰小阁，灼灼桃林中，有人子夜焚香。
那人声如洪钟，满口昏话。
“他奶奶的，你作弊！”
坐他对面那人一捋长髯，凤眼微眯。
“吾没有。”
“那今个怎么下雨了？”
“青鸾布雨，吾有什么法子？”
“那这局不算，我们改日再来。”
“还要来？”
“不来怎样？看大哥饿肚子么？”
“呃……”
“糟，大哥回来了！”
黑面人话音未落，红面人已灭了烛光，方才还香气缭绕的小阁霎时了无生息，便连原本华贵精致的紫檀香炉也变成了发霉的青木粗品，断了的窗棱在风中晃了两下，啪嗒掉进了草从里。
刘备推门从屋外进来，脚步虚浮，双目红肿，似乎是困极了，没走两步便直直倒在了木板床上，屋顶上有片瓦被风吹开了，望板破了个洞，露出檩条，夜风灌进屋内，黑面人从地脉阴影处探出个头来，念叨了几句，桃花瓣便打着旋从剥落的窗户纸洞里飞进来，编织成毯盖在了刘备身上。
“不得了啊大哥今天卖出去两双，剩下这几天不愁吃了。”
此时红面人也露了个头沿着地脉游到黑面人身边。
“翼德，屋顶上有贵客。”
诸葛亮撑着紫竹伞站在将将欲跨的屋顶上，被风吹开的那片瓦燕子一样绕着他飞来飞去。
“真是没想到了……”
他望着小阁里熟睡的男子喃喃。
一只饕餮，一只刀器，竟窝在这样一处破败的小阁围着个凡人团团转，真是九州大了什么妖怪都有。
想他午时还与这个满身酸臭味的地痞有过攀谈，观他神情也不像在扯谎，看来是自个也不晓得这场天灾的源头竟与他有关，倒是那丝龙息——难不成他也在找天灾之源，抑或是他跟这人也有些不为人知的渊源么？
诸葛亮难以抑制地对这个相貌有些奇异的流氓头子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兴趣，蹙眉思索着如何应对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或许是温润小雨撩拨他的动作太过柔和，不然诸葛亮实在不得解当时的他怎会疏忽了细雨中若有若无的龙息，而等到他意识过来时，龙息已然攀上他的肩头手腕，将他束在了原地。
有人擒住他撑伞那只手腕凑近他左耳，贴着他耳根低低地道：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嗯？
诸葛亮一愣。
这是——收服使令的九字真言？
其实赵云想的非常简单。
他手上没有可以用的使令，只有一只用来探风的鹧鸪，寻着卖鞋的提供的线索一路行到桃花源的时候，空中萦绕着三只妖兽的气息，小阁里有两只，屋顶上还有一只。小阁里那两只气息凶悍，相比之下屋顶上那只就温和了许多，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在没有确定把握能游刃有余地周旋在这三只妖兽之间的情况下他选择先收服一只，再对付剩下两只。
柿子要挑软的捏嘛。
只是他很显然预估错了诸葛亮的灵气。
诸葛亮轻而易举地便挣开了赵云地束缚，手中紫竹伞一转，直直把赵云逼得后退了十来丈。
赵云单手伏地缓缓起身，墨色双目濯濯如古井水，龙息自眉心溢出，铺天盖地，压得诸葛亮踉跄了一下。
龙息还是印象中的龙息，只是比之前厚重了许多。
“你!”诸葛亮气到语塞，“好啊你！”
我拿你当哥哥，你要收我做使令？！
他简直要气笑了。
还妄想读出我的名字？要知道若不是当年那场暴雨搞的那个劳什子的事，你可是要跟我一起姓诸葛的！
“你竟然打我的主意？”
赵云斜睨了诸葛亮一眼，水气在他手里缓缓化成一柄墨色长枪，一时乌云密布，雨势瞬间转急。
“不然？”
诸葛亮嘴角一抽，原本乌黑的长发从发稍开始变作霜白，与赵云同样厚重的龙息从眉间溢出，强硬地顶了回去。
“不知好歹！”
这下换作赵云愣了一下。
龙？
如果忽略那不甚清楚关于他流落到九州之前的记忆的话，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自己的同类。
有点出乎意料了……
通常来讲，上等妖兽祭出九字真言，以自身气息侵染别的妖兽之后，便可以读出妖兽的名字，收做使令，使令在主人死亡之后会恢复兽性分食主人而妖力大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上等妖兽收做使令，也是下等妖兽增长妖气的途径之一。
龙虽为妖，却是妖兽中偏仙兽的一脉，与麒麟凤凰之类是靠地脉天灵增长灵气的，灵气与妖气不同，一净一浊，下等妖兽不受天帝庇佑无法从天地日月吸收灵气，便会吃人吃妖从而获得妖气。
仙兽之中，最受各路妖兽喜爱的便是麒麟，其原由不只是麒麟血对凡间妖兽来说不亚于蟠桃果子玉露琼浆，更有麒麟比别的仙兽更易死亡，自九州开世以来活过三百岁的麒麟屈指可数，而三百年对妖兽来讲不过弹指一挥间。其次是龙，龙不似凤凰玄武喜欢偏安于一隅，龙喜欢四处游荡，九州更有龙骨剑可灭天的传言，虽然九州的传言十条有九条都是胡说八道，却依然有孤身在外的龙被十二国中失道的君王剥鳞剔骨，铸成龙骨剑。
所以假使运气不那么好能被麒麟收做使令的话，被龙收了也多少差强人意。
而面前的白衣人非但不是下等妖兽，而且是仙兽之一的龙，因此收他做使令无异于让他打黑工。
然而祭出去的真言，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诸葛亮气得不轻，紫竹伞轻转，化作一把黑羽扇，此时的他雪发尽染，双目微阖，百丈之内大到亭台楼阁山形地貌小至落雨飞花爬虫走兔尽现于心。
八卦印成于脚下。
云层之上，有隐雷低鸣。
赵云起了个势。
两条龙就这样在桃花源小阁摇摇欲塌的屋顶上开扛了。
黑面饕餮和红面刀器在地脉里你看我我看你又看向趴在木板床上的刘备，后者砸了砸嘴，忽然伸手指向窗外。
“若我成王，我要这万亩桃林皆做我的华盖！”
然后翻身又睡去了。
“咱大哥真是成大事的人啊，这大动静都没把他颠起来。”
“吾们不需带他离开么......”
“诶～咱大哥吉人有天佑，说不定这屋塌不了呢。”
黑面饕餮话音未落，月梁“咔”地便折成两节，椽子连着整一块望板从西北角被掀翻了过来，两条龙一前一后落在小阁里。
“哗啦啦”，梁折柱断，两根房梁一左一右落在刘玄德两侧，梁下人依旧睡得安然。
诸葛亮双指一捏，坎位，属水，雨汇成流，卷向赵云。
赵云闪身躲过，墨色长枪划过白墙，漆皮剥落，露出狰狞的石块。
诸葛亮身子微转，巽位，掌风，飞沙走石挡落赵云的枪尖。
其实跟赵云过了两三招后，诸葛亮就发现——他打不过他——诸葛亮本就不擅武，而赵云恰巧太擅武了。奇门八卦对上刀枪斧钺，单打独斗，总是很吃亏的。更何况赵云野路子出身，枪法可谓神鬼莫测。
诸葛亮一个不慎，被他划了道口子在脸上，血腥气弥散开来，诸葛亮有些不适地掩住了鼻子。
真是沾染了一身麒麟的坏毛病。
麒麟惧血，是因着仙山灵气与血气相冲，诸葛亮自小在仙山长大，被仙子们当成比麒麟更娇贵的宝贝来养，自然也受不了血污味
赵云瞅准了时机，对空道：“鹧鸪，出来！”
使令应声而出，灰色鸟儿振翅卷起长风，乱了阁内方位。
八卦结印，靠的本是对周身之物的明察与布位，如今方位一乱，诸葛亮脚下的卦印便淡了，龙息也跟着弱了下来，赵云长舒一口气，龙息再次铺天盖地涌来，将诸葛亮压至墙角。
“临……”
“闭嘴！”
诸葛亮怒不可遏，大声斥道，一道天雷应声而落，正打到角落唯一完好的那张木板床上。
“啊啊啊！大哥啊！”“哥哥啊！”
两声惨叫从地脉里传了出来，原本看戏的黑面饕餮和红面刀器登地从地脉里窜了出来。
烧焦的木板上，被劈得血肉模糊的刘备呻吟了一声，哇地吐了口血，又昏了过去。
“我操你爷爷的白毛龙！”黑面饕餮转身就奔诸葛亮而来。
诸葛亮正被血腥味熏得头昏脑涨只差吐个昏天黑地。
赵云横枪挡在饕餮面前。
“他是我的。”
“他奶奶的下个就是你！”饕餮哇呀呀怒吼着就扑了过来，被赵云一枪挡下，“要是我大哥死了蜀国再过个百十年没主子的日子你们担得起吗！”
“翼德莫气！”红面刀器咬牙道，“汝们为仙君，应当知道哪里可以救人于危命。”
说罢看向诸葛亮和赵云。
赵云皱眉。
“我虽为龙，吃的却也是苞谷粟米，与凡人无异。”
倒诸葛亮忍着目眩颤颤地抬手，此时黑羽扇已化回紫竹伞落在一边，便连霜发也已变回了乌黑色。
“二位真真心大，既然担心自家哥哥为何不在方才将他带走，如今弄成这样，却都怪到我们头上。”
“你！”饕餮七窍生烟，“你还敢给爷爷耍嘴皮子！”
刀器拦住饕餮，沉吟道：“翼德莫急，仙君说的有些道理，是吾二人疏忽了，只是仙君贵为仙君，自然是见不得无辜之人这样死了，若仙君执意见死不救，害若吾大哥今夜死了，吾们就是化作厉鬼走尽黄泉道也不会放过汝们！
道貌岸然的威胁。
诸葛亮轻哼一声，他身体不适，又缓了一会，道：
“去仙山。“
然后看向赵云，一字一字道：
“你若敢对我念出九字真言，刘玄德今晚就死在这桃源小阁。”
赵云背后一凉，他忽然想起今日来桃源本是为了解决蜀国天灾的事儿，如今怎么变成罪魁祸首反在斥他要命呢。
而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龙息缭绕间化作一条墨黑色巨龙，将诸葛亮和刘备托在身上，两只爪子分别抓起黑面饕餮和红面刀器，腾身入云。
“指路吧。”
“我不念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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